孤峰碧水护林人
八百里丹江烟波浩渺。豫鄂交界处水天一线,当地渔人称之为"小太平洋"。再向南,湖面渐次收窄,形似葫芦口,此处有一山峰,像张开的巨手拍进湖面,形成五道湖汊。
相传此地葬着古时楚国一位太子,得名太子山。山上有一林场,是我省最南端的天然林场,距其行政管理属地淅川县香花镇,直线距离约20公里。
南水北调中线通水,这条水路已成天堑。想去寻找那群传奇的护林人,得绕道80公里,去走他们平时上山的那条路。
这是一条比想象更难走的路。上午7点10分,当巍峨壮观的渠首大坝从后视镜里消失时,就没路了:在被大车碾得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蛇行一个多小时进了山,忽左忽右,忽上忽下,绕过几道山梁翻过几道岗,连前面啥方向也不能确认。如果不是副场长陈人中做向导,一行人怕是要丢在茫茫大山里了。
两驱车在一个陡坡前罢工了。下来推车时我们问老陈,平时护林员咋上山?他说,能搭车搭车,摩托走不动时就走路,没路的地方就到了--以前有个护林员不信邪,买了电动车推上去就再没用过。这也是为啥他们三四个月才回一趟家。
临近正午,感觉眉毛都淌下汗时,一只红腹长尾雉从眼前悠然踱过,抬头看见两排二层砖混小楼,老陈说,到了。
时间是11点40分。
秋娃之遗憾
3万余亩生态林,30多名护林员,50年坚守,全省最南端的护林队,唯一一支水上护林队......我们终于走近这群终年在山里植树、护林、保水的人,只是那些创造传奇的人,有的健在,有的逝去了。
2010年秋,58岁的老护林员赵好秋(小名秋娃)知道自己不行了。弥留之际,他对围在身边的老伙计提了这辈子最后一个要求:"能不能把山上的柏树砍两棵给我做棺材?"
场长陈人范跟几位老队员对望几眼,缓慢而沉重地摇摇头:不行。
赵好秋似乎早知道答案,微笑着闭了眼,走得极安详,也可能略带遗憾。
陈人范后来跟人们说,秋娃干了一辈子护林员,他能理解。咱太子山只有护林的义务,没有砍树的权力,树是啥?树就是命。这个口子不能开。
1975年3月来到太子山的秋娃是最早那批护林员。三面环水的林场,交通极不便,想建场房,砖瓦只能自己烧制,这让有制砖烧窑手艺的秋娃格外"吃香",时年23岁的他成了林场唯一的烧窑师傅。
陈人中指着不远处山坳里四五间已显破败的旧房子说:"那就是第一代护林人的场部,一万多块砖,都是秋娃烧制的。"
完成烧窑使命的赵好秋驻守在林场的一座山岭上,开始了护林生涯。到了成家年龄,也谈过几个对象,都因为他不愿出山而未能成婚。随着年龄增长,婚事也慢慢被他淡忘了。
几十年来,秋娃管护的林区无盗伐滥伐和森林火灾发生,自己却积劳成疾,长眠在太子山巅。附近居民把他以前居住的山岭称为"秋娃岭",以感念这位平凡的护林员。
荷枝之期盼
沿着场部往山坳里走,迎面是丹江。一行人随意聊着,很快就到了刚才看到的"老场部"。迎面一位大姐左手抱着个小女娃,右手提着个水桶,里面几条正宗的野生丹江鲫鱼吐着泡泡。老场部旁的三间平房,是她的住所。
陈人中打趣道:"荷枝,抱着孙女还下河逮鱼,你可真中!"
女主人笑了:"逮啥呀,这是我弟在江里刚打上来的。"
她叫李明瑞,小名荷枝,娘家就在附近的山里,1993年,她谈了个对象张端峰,是太子山的护林队员,就嫁了过来。
荷枝说,我们来得不巧,她男人20分钟前带着干粮巡山去了。
"每天都要巡山吗?"
"主要是秋冬和逢年过节。"她一边答,一边搬来几把凳子请我们坐。
洗着树上摘下的枇杷果,荷枝回忆起刚嫁到林场的那一年。大年三十,她把饭菜都端上桌了,山上的树林着了火。张端峰披着衣服就出门了,她也不知道怕,跟着上山。先是砍树枝扑火,后来衣服脱了扑,再后来就拿刀拿铁锨砍出来一个隔离带。等到下山回家,菜都冻成一坨了。
走进她的家,简单的摆设,陈旧的电器,与山外似乎是两个世界。荷枝却很知足:以前吃水要靠挑,别看离江边只有三里路,来回一趟要40分钟,现在有自来水了......
告辞前,记者问荷枝对往后的日子有啥打算,她说,听说上面打算在太子山搞开发,如果能弄成就好了,毕竟能增加一点收入。自己苦一点没事,就是怕孩子跟着受苦。
回望荷枝的家,前山后岗,左林右泉,谁看都是"好风水"。但愿她的期盼早日成真。
杨队之不舍
2012年清明,全家移民到百里外的杨俊将,听到别人放鞭炮,先是一怔,不由落下泪来。从老家搬出来那天他就知道,通水后自己再找不到江底下那块祖坟了。即便如此,几天后,他又上了太子山。
杨俊将比秋娃略晚,1975年10月进场。当时不到20岁,如今已两鬓白发。
在目前的护林队员中,老杨资历最老。队员们,包括荷枝,都称他为"杨队长"。
除了不会烧砖,杨俊将精通护林人的一切手艺。拿起桨来,他是一流的船老大,能带着队员们劈风斩浪,抄近道赶到别的工区护林;放下桨,他又是种树的好手,上世纪70年代,他一天能栽300棵松树苗。
老杨说自己这辈子引以为傲的,是他负责的工区几十年没发生过大的火情和盗伐事件,并自称是宣传工作做得好。陈人中笑着在一旁揭了老底:"你上次喝酒不是还说年轻时跟好几个村里人因为砍树干过仗么?"
杨俊将脸一红,回忆起陈年往事:有一年巡山碰上大雪,三四个人挤在一张床上;有一天巡山太晚,到老乡家借宿,却发现人家移民搬走了;某年巡山走的路多了,黄胶鞋穿坏了好几双......
佝偻着背的杨俊将说,再有几个月就要退休了,他有些不舍。跟秋娃是一辈子的朋友,却不能像秋娃那样把一生都献给太子山。"毕竟我还有家人和有时候半年才回一趟的家。"
山中无时辰,我们此行还有很多没见到的人:搭了三个支架还坚持巡山的场长陈人范;一家祖孙三代护林的老队员郭金统......每个护林人,都是一本厚厚的《故事汇》。
心在诸峰,敢叫荒山披锦绣;意留碧波,誓保清水送京津。在太子山,在库区沿线,在淅川县,一代又一代的护林人,种下片片绿林,管护座座青山,为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核心水源区构筑起生态净水屏障......
下山的时候,杨俊将把我们送出很远。从来路望回去,他的身影显得很高。
(来源:河南日报 记者:归欣 胡心洁 李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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