淅川:为了流向北京的一泓清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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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日报记者 巩峥/文 孙■/摄
铲车轰鸣,将五六米见方的网箱拖出水面拽上江岸,在潮湿绵软的堤岸边犁出串串长痕。大片大片的白色尼龙渔网接着钻出水面,裹挟着淡淡的鱼腥味盖住了岸上正返青的小草。
这里是南水北调中线起点——河南省南阳市淅川县丹江口水库。十几年来,当地8000余户渔民依靠网箱养鱼生活在水上。所谓网箱,就是在四四方方的铁架子上焊接空油桶当浮漂,进而在水下撑起大网。网箱养鱼,水活鱼肥,远近闻名,是淅川县的支柱产业。而今天,为了让这湖碧水远离污染,渔民们捞起最后一箱活蹦乱跳的鱼,搬家上岸。按照县政府截至昨天的最新统计,全县4.17万网箱已有80%拖上了岸。下月10日之后,丹江之上再无渔家。
江上浮生
从淅川县宋岗码头登舟,环湖而行。绕过码头的小山包,眼界豁然开阔,直接天际,亚洲最大人工淡水湖浩荡无垠的气势展露无遗。船行不久,迷雾垂江,四顾已不见山头。
再见着岸,已是到了仓房镇磊山村地界。王立国原先204个网箱拆到现在还剩最后42个。和网箱焊在一起的那间蓝色铁皮房,就是他和爱人水上的家。
记者登门造访时,王立国正蹲在铁皮房与网箱的连接处吧嗒吧嗒抽着烟。江上累月的日头和风,带给他古铜色的脸膛、酽茶色的双眼和一副粗哑的嗓子。
他攥着把鱼食,不时抛出几粒,食刚落水登时就有三五条半米多长的鱼,浮上来探出尖嘴抢食。“这是大■鱼,卖得怪好。”王立国操着浓重的豫南口音说,眼下网箱里还养着10多万斤鱼,■鱼之外还有白鱼、鲈鱼、匙吻鲟。原先北到北京新发地、东北各市,南至重庆等西南省市,都有客户求着他供货,一年最多收入百万元;而今不同了,他要反过来求着人家收货。
丹江之上急于出货的渔家又岂止王立国,蜂拥甩卖的结果自然是被人压价。“可心疼哪,但也没办法,这鱼肯定是不能养了。”王立国摇摇头说,手里的鱼食,还有屋里给鱼防病的药,对水都是污染。
让王立国难以割舍的还有身后这个亲手搭起的家。虽然常年少见光,屋里潮湿憋闷,但褪了色的铺盖,掉了瓷的脸盆,还有锅底厚厚的油渍,无一不述说着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时光。2002年起,他就和妻子住在这儿了。大儿子在屋里伴着鱼腥念书,后来考上中专,现在都快毕业了;小女儿在屋前跟着妈妈蹒跚学步、咿呀学语,而今已念五年级……
太多回忆,反让王立国一时语塞。
水下乡愁
王立国一家并非世代打鱼,和丹江结缘的背后藏着一段深深的乡愁。
他清晰地记得小时候和父母还有哥哥,种小麦、玉米、花生的日子。可当时丹江口水库正逐渐扩容加高,他家里的良田很快淹没了,随之没入水下的,还有他孩童时代诸多美好的记忆。
和王立国有着同样人生际遇的不在少数。据淅川县官方统计,自上世纪50年代修建丹江口水库以来,该县有50万亩土地被淹,昔日富饶的三大川——丹阳川、顺阳川、板桥川,如今都沉睡在丹江口水库的碧波之下。于是有了眼下淅川七山二水一分田的格局。
淅川耕地资源本就有限,修建丹江口水库后,人均耕地更是降到了不足0.5亩。怎么才能让群众吃饱饭?成为那一时期淅川县委县政府的最大课题。
靠水吃水,可当时从未养过鱼的农民们,没人敢想能靠眼前这片汪洋讨营生。如今的当地人笑称那时是“守着金饭碗,甘当叫花子”。
直到1997年,国家提出加快渔业发展,该县提出“开发水面,水兴淅川”的战略,并制定了“百里万箱下丹江”的网箱养鱼发展目标。扶持政策相继出台。几年间,县里先后投入资金5000多万元,支持网箱养鱼产业发展,农民们的养鱼积极性连年高涨,网箱数量快速增加,淅川也一跃成为“河南省十大水产重点县”,年产值达15亿元。
渔民的佼佼者中就有王立国。此前,他每年都要雇4名工人帮忙打理那200多个网箱。自己闲时,就会像现在这样蹲在网箱上呆呆抽烟。“脑瓜子里胡思乱想,想闺女、儿子,也想俺小时候那些个事……”
王立国又沉默了,他紧盯着脚下幽深的碧水,仿佛丢失了东西在里面。
湖畔新业
夕阳快落山的时候,王立国的手机响起,有人要买他岸上原来存鱼的冷库。他驾着小舟,吱吱呀呀划向岸边,身后的丹江闪着粼粼余晖。
去冷库的路上经过一片林子。王立国说,这片林子连同山对面的那一片,种的都是柑橘,这是仓房镇新近培育起的另一大特色产业。明年,儿子毕了业,如果不愿留在城里,他就包下一片橘林给儿子种。“这地方水土好,橘子可甜,以后是个好营生。”王立国念叨着。
妻子的出路他也想好了。去年,淅川县成立了护水队,政府出工资,聘农民每天清理水库的木棍、草根等杂物,阻止游客乱扔垃圾,现在已发展到了2000人。今后淅川县每条小流域边上都会设立一支护水队。
至于自己,眼下卖不掉的鱼,他倒不太担心,因为政府最终会按市场价包圆儿,然后再把鱼放回江里,保护生态。以后的日子,他打算靠多年积累的业缘关系去收鱼、卖鱼。
冷库的买卖没谈成,对方价压得太狠,王立国盘算着划不来,大不了不卖了,以后湖里可以捕鱼,冷库留着自己贩鱼用。
走下山路,又回到岸边,撑起小船。不远处,那个水上的家,妻子已点亮灯火。网箱上,看见王立国回来,那只已显老态的柴狗,冲着船头叫了起来。
这船、这人、这狗,连同这江上浮浮沉沉的日子,江下湮没无闻的往事,让人万千情愫猬集心头,却难言表一二,唯有听潺潺的丹江水缓缓地、无尽地诉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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